编者按：
2024年秋季学期，根据2022年版义务教育课程方案和课程标准编写的新教材全面投入使用，我国义务教育课程改革迈入新阶段。为推动新课程新教材研究与高质量实施，本刊与人民教育出版社合作，特别开辟“推进新课程新教材落地实施”专栏，邀请课程修订者、教材编写者及研究者、使用者撰文，深度分析当前课程改革新问题新趋势，解读新课程新教材新在哪里、亮点特色变化是什么，学校及教师如何理解新课程、用好新教材等，期待您持续关注并积极参与。
今天，我们将分享人民教育出版社人教研究院课程教材研究中心主任任长松撰写的文章，一起来看——
作者简介：
任长松，人民教育出版社人教研究院课程教材研究中心主任
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紧跟时代趋势，立足中国国情与教育教学实际，不断探索、创新、破冰，经历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使我国的基础教育课程质量与课程现代化水平得到很大提升。在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及义务教育新课程新教材全面投入使用的背景下，回顾20多年改革历程，反思改革中亟待破解的一些现实问题，思考未来改革中需要重点关注的痛点难点，对深化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推进新课程新教材落地实施，助力高质量教育体系建设，十分重要且具有极强现实意义。
一、新世纪以来中国课程改革的发展历程
2001年6月，教育部印发《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纲要（试行）》，新一轮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正式拉开序幕。基于义务教育和普通高中课程标准编写的实验教科书分别于2001年秋、2004年秋开始投入使用，并分别以5年、8年的时间全面铺开。其间通过审查的教材，义务教育阶段多达22个学科167种，普通高中为16个学科67种。
进入新世纪以来，我国乃至世界发生了巨大变化，对教育提出了新要求。其间，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一直在持续推进，陆续出台了系列政策，中国基础教育面貌焕然一新。
第一，在改革指导理念方面，2014年印发的《教育部关于全面深化课程改革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意见》，首次要求“组织研究提出各学段学生发展核心素养体系，明确学生应具备的适应终身发展和社会发展需要的必备品格和关键能力”。2016年“中国学生发展核心素养”阶段性研究成果发布，2017年版普通高中各学科课程标准明确了本学科的“学科核心素养”，2022年版义务教育各学科课程标准在课程目标中列出“核心素养内涵”，对学生通过本课程的学习应该逐步形成的正确价值观、必备品格和关键能力进行了阐释。
第二，在课程标准和教材修订方面，教育部于2011年印发19个科目的义务教育课程标准，据此修订的义务教育新教材于2012年秋开始使用（其中，小学科学课标和教材2017年发布和使用）；2017年对20个科目的普通高中课程标准进行了修订，据此编写的新教材于2019年秋季开始使用。2017年秋季，全国小学和初中的起始年级开始统一使用教育部组织编写的义务教育道德与法治、语文和历史教材（以下简称“统编教材”），并于2019年秋季全面铺开。2022年版义务教育课程方案和课程标准发布后，据此编写的新教材于2024年秋开始使用。
第三，在教学改革方面，2019年印发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深化教育教学改革全面提高义务教育质量的意见》《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新时代推进普通高中育人方式改革的指导意见》，强调广大教师要在教学改革中积极开展启发式、互动式、探究式、体验式教学，倡导情境教学，注重加强课题研究、项目设计、研究性学习等跨学科综合性教学，适当增加探究性、实践性、综合性作业，鼓励学生开展研究性、项目化、合作式学习。
二、对新世纪以来中国课程改革的现实反思
新世纪以来20多年的课程改革，引领了基础教育理念更新，持续深化课程教学方法变革，探索多种培养方式，致力于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时代新人，有力推动了中国基础教育高质量发展。其成就鲜明地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各项制度持续完善，如目前已经形成了三科教材统编与其他科目教材适度多样化相结合的科学合理的教材制度。
二是国家课程各科课程标准和教材在节奏稳定地持续修订，内容设计质量、装帧设计质量提升明显，在面向学生、面向生活、面向社会方面，在时代性、基础性方面，在体现核心素养方面，均大为加强，受到师生广泛好评。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课程教材的政治性、思想性受到空前重视，坚持正确政治方向、德育为先、全面育人作为各科课程编制、教材编写的首要原则得到了切实的贯彻与落实。通过一系列指南或纲要的发布，以及在课程教材中的有效落实，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党的领导、革命传统、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国家安全、国防、生命安全与健康、劳动教育等重大主题教育进课程教材更加系统深入。
三是经过多轮系统深入的教师培训和改革实践，一线教师对课改理念学习思考日益深入，“创新精神”“实践能力”“探究”“过程与方法”“核心素养”“跨学科主题学习”“大概念”等深入人心，在实践中出现了很多有益的探索与尝试，各地各校不断探索创新的“星星之火”逐渐形成燎原之势。
四是国家、地方、学校三级课程管理体制日益完善，很多学校探索建立了富有本校特色的课程体系，各地涌现出一大批典型案例，越来越多的学校课程创新活力被激发。
五是高校录取体制日益完善，学生获得更多高考科目选择权。高考试题更加强调价值导向与能力立意，着眼考查核心素养，关注灵活运用所学分析与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引导学生关注国家建设和现实生活中的真实问题，高考对促进教学改革的正向指挥作用明显。
总体来看，课改在很多方面成效显著，一些好的课程理念在越来越多的学校得到落实。但在某些方面，距离课程目标的大面积实现仍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同时，基础教育课程本身仍存在一些不适应时代发展、难以满足社会需求的地方。
第一，尽管我们一直强调创新精神与实践能力的培养，但在实践中，素质教育推进遭遇瓶颈，“小镇做题家”现象在某些地区、学校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当前，中小学生学习动力不足的问题仍较普遍，学校提供的个性化学习、实践探索机会被大量的刷题任务挤压。学生要想创新，除了要有一定的知识基础，还要有强烈的创新动机，热爱学习、有激情；同时，实现个性化、差异化发展，形成独立思考的能力；最后，还要有丰富的探索实践经历与体验作为基础与支撑。
第二，我们要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身心健康的人，但体育、劳动教育等仍存在短板。在现实中，学生体育运动时间严重不足，甚至在某些学校出现了课间十分钟不让学生出教室等错误做法。教育与生产劳动、社会实践相结合的指导思想未得到充分落实，学生学习多局限于校内与课内、书本与习题，对现代工业、农业、服务业、军事缺乏现实观察与真实体验。由于户外运动不足、社会实践少、学业负担重、久坐且姿势不当等原因，我国在“刷题”“刷手机”中成长起来的青少年总体近视率居世界第一。世界卫生组织统计数据显示，目前全球约有14亿近视人口，其中近半数在中国。国家卫生健康委公布的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儿童青少年总体近视率为52.7%，其中6岁儿童为14.3%，小学生为35.6%，初中生为71.1%，高中生为80.5%，呈高发、低龄化趋势。肥胖率日益攀升，6-17岁、6岁以下儿童青少年超重肥胖率分别达到19%和10.4%。久坐导致的各种颈椎、腰椎慢性疾病越来越多地出现在青少年中，2019年，我国青少年脊柱侧弯的患病人数超过500万人，且每年以30万人的数量递增。
第三，当前我国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状况堪忧。清华大学心理学系教授彭凯平带领团队与新华社合作，于2021年底开始，调查了30多万中国中小学生，发现青少年普遍存在“四无”问题：学习无动力、对真实世界无兴趣、社交无能力、对生命价值无感受。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发布的《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21-2022）》显示，约14.8%的青少年存在不同程度的抑郁风险。
第四，我国学生虽然在国际测评项目中阅读、数学、科学等领域的成绩均遥遥领先，但为此付出的时间成本居高不下，学习效率排名靠后，且学习兴趣偏低。不深入研究学习的原理与规律，以灌输式、刷题式教学为主，强调过度训练、过度学习，导致低效甚至无效教学，伤害了学生的学习热情和能力，不利于创新型人才的培养。为提高分数而压减学生的睡眠时间、运动时间、实践活动时间、休闲放松时间，以此换取学生更多的学业学习时间，牺牲了学生的身心健康，却没有换来学校期待的成绩提升。
PISA2018数据显示，我国北京、上海、江苏、浙江四省市学生平均校内课堂学习时间为31.8小时/周，按照学习时间长短排序，在参测国家和地区中排第4位。四省市学生的阅读、数学和科学的学习效率分别为119.8分/小时、118.0分/小时、107.7分/小时。此效率在79个参测国家和地区中排名靠后，分列第44位、第46位、第54位。也就是说，付出同样的时间，我国学生学习效率相对要低。这一严峻问题不容回避，需要我们深思。
当然，上述问题是长期难解的顽疾，其解决需要家校协同乃至全社会共同努力。为切实减轻学业负担，发展高质量教育，中央下大决心实施“双减”。但要解决学生创新与实践在能力与动力方面的不足，除在家庭作业和校外学科培训上下决心治理外，还需要在校内课程与教学以及升学评价等方面进行改革探索，以破解推进难点堵点焦点问题，将教育内卷和家长关注引导到有利于创新人才发展的方向上去，为立德树人营造健康、人性化的教育生态。
三、中国课程改革的未来期待
“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是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强国建设、民族复兴伟业的关键时期。基础教育已进入高质量发展新阶段，外部环境和宏观政策环境已发生深刻变化，基础教育改革已经进入攻坚期和深水区，深层次矛盾和问题涉及面更广、关联度更高……要防止避重就轻、绕着困难走，把一般性、常规性工作作为改革攻坚的任务和内容。”要真正做到以人民为中心，办人民满意的教育，全面贯彻落实党和国家的教育方针，就必须真正落实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教育，解决当前教育实践中分数至上、德体劳等方面存在短板、学生学习动力不足、实践和创新能力培养不够、个性化自主发展空间有限等问题，在课程结构等顶层设计上进一步做出改革探索，建设真正富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的、社会主义的课程体系。为此，本文提出以下期待和建议。
第一，充分保障学生校内体育运动时间。2021年4月发布的《教育部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加强中小学生体质健康管理工作的通知》要求，中小学校要通过体育与健康课程、大课间、课外体育锻炼、体育竞赛、班团队活动、家校协同联动等多种形式加强教育引导，着力保障学生每天校内、校外各1小时体育活动时间；全面落实大课间体育活动制度，中小学校每天统一安排30分钟的大课间体育活动，课间应安排学生走出教室适量活动和放松。北京市也将中小学的“课间10分钟”调整为“课间15分钟”。在此基础上，期待相关部门制订进一步的改革规划，力争2035年前逐步达到保障小学生、中学生每天校内2小时和1.5小时的体育活动时间。
第二，进一步增加学生的劳动教育课时。《义务教育课程方案（2022年版）》规定学校开设每周不少于1课时的劳动课，但总体来看，一个月4课时的劳动课并不多，学生走出教室、校园，走进大自然、来到田间地头，走入真实社会的机会仍然太少。在此基础上，期待2035年前能够逐步达到平均每月1天（或每学期集中4-5天）安排学工学农学商学军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
第三，学生的自主阅读在课程方案中得到明确落实。2023年3月，教育部等八部门印发《全国青少年学生读书行动实施方案》，提出“鼓励学校开设阅读课”“义务教育学校要将读书行动纳入‘双减’工作，严格控制书面作业总量，为学生阅读创造空间”，引导激励青少年学生爱读书、读好书、善读书，通过3-5年努力，使广大青少年学生阅读量明显增长，阅读兴趣、阅读能力持续提升，为养成终身阅读习惯打好根基。在创设时时、处处可读的校园阅读环境以及丰富多彩的阅读活动基础上，期待2035年前逐步达到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每天开设1节全体学生必修的自主阅读课，并在课程方案中予以明确。
第四，在减少必修课程内容的基础上，给予学生更多选修和实践的机会。总体来看，我国每个学生统一必学的学科知识技能、统一必读的学科材料、统一必做的学科作业偏多。建议进一步减少必修课程内容及课时，增加选修课时，给予学生更多自主选修的个性化学习空间；同时，增加将所学知识加以综合运用的学科及跨学科实践的机会，让学生动手动脑，锻炼思维，发展能力。
第五，有效解决课程结构中科目过多的问题。《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纲要（试行）》提出的六大改革目标之一就是改变课程结构过于强调学科本位、科目过多和缺乏整合的现状。建议给予学校更多课程自主权，允许学校（尤其是小学）在全面落实国家课程标准的前提下，灵活安排课表，对各类课程做进一步整合优化，减少并开科目的数量，促进学科内容间的交叉融合，进一步加强跨学科学习。
第六，提升教科书的亲和力，全学科配套编写引人入胜的阅读材料。我国教科书的质量受到广大师生普遍好评，但某些科目教科书中的某些章节语言“文件味”较浓、不贴近学生生活的现象依然存在，教科书的友好性、亲和力还有待进一步加强。另外，我国教科书有印张限制，普遍都比较薄，教科书编者发挥空间有限，不利于编写进大量供师生自由选读的、妙趣横生的阅读材料。我国语文教科书常常编有配套的“自读课本”，给学生补充丰富多彩、引人入胜的阅读材料，弥补了教科书容量有限的缺憾。建议其他学科也编写配套的学科阅读材料，让师生根据需要在课前、课中和课后配合教科书使用。这样，一本薄薄的教科书加一本引人入胜的配套学科阅读材料，构成一套较为完整的学科学习用书，比较有利于教学质量的提升。
总之，面对人民群众的新期待，真正落实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满足人民群众由“有学上”到“上好学”、接受更好教育和更加多样化个性化教育的强烈期盼，实现从教育大国到教育强国的系统性跃升和质变，就要解决当前基础教育领域长期存在的顽疾，而课程本身就必须进一步做出实质性、框架性、顶层设计上的改革创新。相信，我们只要坚定改革的方向，下决心选择走正确的路而不是容易的路，就一定能够培养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培养出担当民族复兴重任的时代新人，助力教育强国宏伟目标和民族复兴伟大梦想的实现。
文章来源：《中国基础教育》2024年第9期
